［阙梁吟］母亲
奢华气派的穆府前挂满白幡，穆府小姐猝然离世，阖府上下俱是一片悲声。头戴帷帽的白衣人伫立在门前许久，终于下定决心将礼金交给管家，拈了支香步入灵堂。
穆家是百年望族，上下三代均沐在书香里，穆府的老太爷便是前朝大儒，致仕后也不闲着，创办茉痕学堂，招收弟子亲自授课，直到前些年身体吃不消了，方才又收了几位讲学先生上课。老太爷只有一位正妻，生有一双子女。长子去了翰林院编撰史册，次女嫁与当朝礼部侍郎为正妻。而今白发人送黑发人，老太爷自然悲痛万分，身体支撑不住被人搀回房间，留得长子在前厅招呼客人。
白衣人上前献了支白花，退至一旁静静凝望穆小姐的遗像。画中人倾城姿容，昔年的谆谆教导回荡在耳边：“你该耐心些，酒酿圆子可不是那般好做的，面团要揉匀，馅料放少些。”帷帽遮去同画中人七分相似的面容，连同沿着脸颊滴落的晶莹一起。
而在一月后，天水阁惯例休业那天，有不速之客到访，居高临下地要求阁主接见。姬璐轻轻松松点了几个家丁的穴道，瞪视着后面马车上的“楚”字，几乎要盯出个窟窿来。就在马车里衣饰华贵的人下车的同一时刻，“吱呀”一声门开了，握着折扇的阁主倚在门边，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小姑娘的肩膀。
“无妨，不会有事的。”她立在门口阶上，朗声道：“小人不知尚书大人来访，有失远迎。大人请回吧，今日酒楼不开张。”
前不久升官的楚尚书身形一僵，望着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容，恍然间看到死去的亡妻。“阁主说笑，本官到访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。”他直视着阁主的眼睛，“我来找我的女儿。”
扇子夹在纤长指间，缓缓展开，阁主低声笑了起来，忍住喉间痒意。“楚大人怕是糊涂了，坊间传闻楚家大小姐早年病故，好端端的，楚大人怎么来我天水阁找女儿了？”
“楚慕，你！”楚尚书挥手欲让家丁上前直接抓人，抬起手方才记起他们被点穴之事，怒极反笑道：“几年不见，你越发有本事了，枉顾孝道，竟是连亲爹也不认了。”
阁主摇着扇子扇了几下，头也跟着摇摇，“日头太毒，晒得楚大人都说起胡话来了。我有名无姓唤作天吟，当真是不知道楚家小姐的去处啊。”
“听闻楚大人前几年休妻穆氏扶姨娘崔氏为正妻，后院莺莺燕燕不断，却还是没有儿女绕膝，这才记起早亡女来，当真——不值得同情啊。”
音节刻意拖长，端的是阴阳怪气，阁主笑眯眯地迎着楚尚书的黑脸，指尖压了压胀痛的喉。“楚家大小姐德行有损，故而逐出家门自族谱除名，这件事人尽皆知，大人请回吧。”她深吸口气，拢起折扇的同时飞出几枚细针刺到家丁穴道上，转身关上了门。
锅里的酒酿圆子还温着，舀出一个送入口中，甜味滞在舌尖，余后的苦味弥漫开来。泪水混着汁拌进汤勺，天吟脱力般沿着椅背下滑，饱受刺激的喉间迸出朵殷红的梅花来，开在她掺了银线的外衫上。
“母亲……”她呢喃着，眼角湿热，“糖又放的太多……您怎么不来说我了……”
另一边，穆府。风尘仆仆赶来的远客在灵位前拜了几拜，躬身朝坐于主位的老者行礼，“老师，是学生来迟了。”穆老抬起手示意他也入座，手却不太听使唤，颤抖间打翻了桌前的茶盏。
“你如今已经很好了，当的起一声顾相了。”穆老爷子由着他拍背顺气，总算不再咳了。
“学生愧不敢当。”朝中的青年才俊顾相顾少钧垂下头，想起府中供奉的牌位，低声道：“还望老师节哀。”事务繁忙，扳倒楚尚书一事他已耗尽心力，先前因那人是老师的贤婿而刻意避嫌，怎料得那是头吃里扒外的白眼狼，逼死嫡女宠妾灭妻，害死了恩师唯一的女儿！若是能早一点……
穆老爷子总算顺利呼出口气，“知人知面不知心，阿瑶心气极高，若非她遭休弃，我怕是还被蒙在鼓里。”他掌心的纹路间淌过方才茶盏漏出的几滴，花白的眉下，混沌的眼里润着水光，“阿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那苦命的外孙女，虽说外人皆以为楚家嫡长女早逝，但其实，那孩子应当还活在世上。”
他自袖中抽出一叠字据，都是近五年间寄往茉痕学堂的善款，落款都是一个“慕”字。顾少钧接过后仔细查看，谨慎道，“老师的那位外孙女名唤楚慕，莫非……”
老者点点头。 “少钧，我知你公务缠身，还是舍了我这张老脸，请你帮我找寻这孩子的去处。知她过得好，阿瑶九泉之下想必也能安息了。”
“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托。”青年人将字据收好，朝恩师行礼拜别。
天水阁阁主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伤里，因为酒酿圆子还没吃完的时候，她那个损友梁忆明就再度上门拜访，还带着个小拖油瓶，“天吟吟，我来你这住段日子，避避风头。”要多理直气壮，就有多理直气壮。她身后的拖油瓶书童觉察到天吟极为明显的嫌弃眼神，不由得上前一步挡在梁忆明身前。见状，姬璐也迈了几步，同他迎面而对，一时间场面很是紧张。
“今日天水阁也不太平。”天吟似笑非笑，展开手里的扇子。梁忆明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打起了寒颤，刚打算再不要脸地多卖会儿惨，就见对方长叹一声，扇尖对着一间客房，“滚吧，最近没事不要出来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！”挑眉眨眼一阵操作后成功换到对方的白眼，梁忆明美滋滋地带着桃剑进了房间，全然忽视了男女大妨的问题，反正天吟或是姬璐总不会忘记。
刚把损友安置好，就又有人来访。天吟吩咐姬璐留守在此，自己施展轻功下楼，而后，僵在了原地。
“草民拜见顾相。”膝盖还未及地就被人直接拉着站起，顾少钧孤身而来显然早有准备，手里的几张字据堵住了天吟后面的话。“我奉穆老命，来此寻楚慕。”趁着女子愣神的功夫，他继续说道，“老师说他的小外孙女每年都要给茉痕学堂捐一笔善款，想必她心里还惦念着母亲外公，阁主以为呢？”
昔年楚侍郎抱得美人归后，以夫人的姓氏“穆”字的同音字拟作长女之名，以示其对夫人的拳拳爱慕之意。夫人亦对女儿怜惜不已，唤其“阿吟”当作小字。当然，那就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了。
揭开了一些事情，过去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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